第二十四章 有了你的孩子-《大地飞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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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现在她也看得出小方确实被吓呆了。

    她没有再问小方:“你看见什么?”

    因为小方看得见的,她也一样能看得见。她所看见的东西,没有一样能让她害怕的。

    她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张床、一张桌子、几张椅子、一个妆台、一个衣柜、一盏油灯。每样东西都很简陋,很陈旧。

    小方看见的也同样是这些,谁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。

    油灯的灯芯,是用棉花搓成的,刚点着没多久。

    小方刚才站在那栋屋子窗口的时候,这栋屋子里还没有点灯。

    他走出来的时候,灯才点起来。

    点灯的人呢?

    小方没有再去找点灯的人,也没有再到别的那些人家去。

    他坐了下来,坐在灯下。

    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已非是见到鬼了,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鬼。

    难道这房子是栋鬼屋,到处都隐藏着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妖魔鬼怪、幽灵阴魂,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走进这屋子,都要受他们的摆弄?

    那么苏苏为什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?

    难道这屋里的妖魔鬼怪、幽灵阴魂要找的只有小方一个人?苏苏实在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,可是她不敢问。

    小方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害怕。

    小方坐下来了,坐在靠墙的那张木桌旁一把破旧的竹椅上。

    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复杂。除了恐惧愤怒外,仿佛还带着种永远理不清也剪不断的柔情和思念。

    ——这间简陋的屋子,怎么会让他在一瞬间同时生出这两种极端不同的情感?

    苏苏又想问,还是不敢问。小方却忽然开口:“我也跟别人一样,我也有父母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我的父亲是个镖师,十五年前在江南也有点名望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低沉缓慢嘶哑地说:“我的母亲温柔贤惠,胆子又小。每次我父亲出去走镖的时候,她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得着觉。”

    阳光失踪,赵群未返,凶兆已生,金手已现。此时此刻,小方怎么会忽然谈起他的父母来?

    苏苏又想问,还是不敢问。又过了半晌,小方才接着说:“在我五岁的那一年,我母亲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。”

    小方道:“那一年的三月,我父亲护镖到中原,镖车在中条山遇盗被劫,我父亲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更低沉嘶哑:“镖师的收入并不多。我父亲的出手一向很大方,我们家里日子虽然还过得去,但是连一点积蓄都没有。他遇难之后,我们母子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苏苏终于忍不住问:“那家镖局呢?你父亲为他们拼命殉职,他们难道不照顾你们母子的生活?”

    “为了赔那趟镖,那家镖局也垮了,镖局的主人也上了吊。”

    这是江湖人的悲剧,江湖中时时刻刻都会有这种悲剧发生。

    刀尖舐血的江湖人,快意恩仇,有几人能了解他们悲惨黑暗的一面?

    苏苏黯然:“但是你们还得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她又问小方:“你们是怎么活下去的?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怎么活下去的?是怎么活下去的……”

    小方握紧双拳,眼中的神情就好像被人刺了一刀,刺在心口。

    “一个无亲无故、无依无靠的女人,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,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?”

    苏苏是个女人,她当然能明白小方的意思。

    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女人,为了养育她的孩子,是什么事都可以牺牲的。

    在青楼中,在火坑里,从远古到现在,这样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。

    苏苏的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了。

    可是她更不懂。她不懂小方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,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。

    这些事本来是一个男子汉宁死也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的。小方接着说出来的一句话,更让她吃惊。

    “但是我的父亲并没有死。”

    小方说:“三年之后他又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苏苏的手也抓紧,连指甲都已刺入肉里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又回去了?”

    她紧张痛苦得连声音都在颤抖:“他知不知道你母亲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他……”

    苏苏用力咬嘴唇:“他怎么样对你的母亲?”

    小方没开口,苏苏又抢着问:“如果我是他,定会对你母亲更尊敬更感激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他。”

    小方声音冷冰,“你不是男人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……难道他不要你母亲了?”苏苏又问。

    她问出来之后,知道这问题是不该问的。看到小方眼中的痛苦,她应该知道这问题的答案。

    ——一个女人,一个孩子,一种人生,人生中有多少这种悲剧?

    ——有多少人能了解这种悲剧中所包含的那种无可奈何的人生?

    小方又站起来,走到窗口,推开窗户。窗外夜色已浓。

    面对着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苍穹,又过了很久,小方才开口。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这件事,只因为我要你知道,我有个这么样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她在哪里?”

    苏苏问:“她是不是还活着?”

    “她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小方轻轻地说道:“那时我还小,她不能死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如泪:“那时我虽然还小,可是已经知道她为我牺牲了什么。所以我告诉她,如果她死,我也死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你已经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苏苏又问:“现在她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在一个没有人认得她,也没有人知道她往事的地方。在一栋小小的木屋里。”

    小方说:“她不让我常去见她,甚至不要别人知道她是我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泪已将流下,却未流下。只有至深至剧的痛苦才能使人无泪可流。

    “她那木屋里只有一张床、一张桌子、几张椅子、一个衣柜、一盏油灯。”

    小方说:“她虽然不让我常去,我还是常常去。她那里的每样东西我都很熟悉。”

    他瞪着眼睛,瞪着黑暗的苍穹,眼中忽然一片空白:“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,就是从她那里搬来的。”

    苏苏终于明白小方为什么一走进屋内就变成那样子。

    ——这屋里的每样东西,都是从他母亲那里搬来的。

    ——是谁搬来的?

    ——当然是吕三。

    ——吕三无疑已找到了他的母亲。现在她无疑也和阳光一样落入了吕三的掌握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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